第一百九十三章：偷听
一派幽暗的幽冥之中。
两边黑壁嶙峋，河中黑河潺潺，如血的莲灯朵朵漂浮，折得河面上的光幽幽晃在石壁上。红莲和南宫并排走在河中的碎石窄路上，绿碧和赤烟紧随其后。
“你们所说的我都明了，也就是整个地族仅剩我们了？”红莲缓缓上了窄桥，几万年未回幽冥，竟无多大变化。
赤烟和绿碧对视，尔后拱手齐齐道：“是。”
这桥亦如从前，桥头桥尾红莲锦簇，如火如荼。
南宫捏着袖口上的红色莲花，翘指从嘴角勾出抹笑，道：“莲儿，如今地族乃虚弱之时，我们何不趁他们病要他们命？”
红莲站在桥中，遥望波光粼粼的漆黑河面，怅然道：“我何尝不想替我万千地族子民报仇，但冤冤相报何时了，我不过是想天族认个错罢了，这恩怨已纠葛了几万年，我不想滥杀无辜。”
“莲儿，我知道你心地善良，可是现在我们没有昊天石，耗下去只会有利无弊，时间已过了一月有余，若天族当真愿意悔改，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灭了我地族，也不会置三界生灵不顾，只要杀了天君，我们来做天君天后，以后再也没有谁敢瞧不起我们地族！”
“是呀地君！”赤烟站在南宫近旁，愤愤道：“这样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神仙根本不配统一三界，根本不配为三界之君，拭姐姐的仇不能不报，九州地族的仇也不能不报！”
波光粼粼的河面映在妖异的目里。
半晌，红莲似是终于下定决心，缓缓点了点头。
凡间虽值冬季，但自遍地开出诡异的红莲之后，再也没有降过雪。天地一战，便战得许多凡人流离失所，纷纷逃亡离山。
“千姐姐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？”小梨落一边帮郝仁给受伤的人们盛粥，一边心不在焉地问。
舀着粥的木瓢忽然一抖，有粥被抖落几滴。
依着那日情形，她怎么可能……
“不会。”郝仁回神，仓皇一笑：“她不会有事的，她一定会再来的。”
“真的吗？”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
离山之外，通天的火光映得整个苍穹如血。
这厢络桑终于拗不过，还是答应了天族这个无理的要求。“你昏迷了一个多月，自然不知道这天地间发生了什么。”不过络桑非要与她同去才算安心。
千雪腾云跟在玄黄身影之后，不解道：“可是怎么会这样？”她委实不知道昏迷之后发生的事了。
“你头上的锁妖暨断裂，红莲被放了出来，这些随处可见的红色莲花便是因她而生。”
经络桑一提，千雪才想起自己醒来后，络桑提过锁妖暨一事，奈何那时忙着和书儿打趣，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。“什么锁妖暨？”这样厉害的一件上古神器怎会在她头上？
络桑单手背到身后，淡然道：“你头上戴的那个玉簪便是锁妖暨。”
“什么？”千雪这才省起抬手摸了摸头顶，果真除了摸到两个步摇之后，再无其他。思及此，她幡然省起：“难怪那时司离和我说，我头顶的这个玉簪乃是关乎我生死的秘密，让我万不可给了别人，却又没有说这簪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络桑若有所思地止了步子，想问一问她。
前面的天后护忽而噙着冷冷的笑转过头道：“前面便是南天门了，二位快随本宫前去吧，时不可待啊！”
“嗯，好。”黛色的袖子一挥，千雪飘然跟上。
“千雪——”络桑心底倏忽滑过一丝不安，但具体哪里不安，他又一时说不上来。
恢宏壮阔的南天门前，千雪回眸一笑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拜见天君、天后。”守门天将齐齐单膝下跪拱了拱手。
络桑被这笑容看得心里一动，随之恍然摇了摇头：“无碍。”应该是他多虑了。
天外虽一派狼藉，但天宫内宁静如往。
高高低低的宫殿之间，有许多执着宫灯的仙娥袅娜而行。偶尔撞见了，便端端福身问声好。
若按以往规矩，天君天后出行身边必跟几个童子，然今时不同往日，能简则简。
九霄殿位于整个天宫的最高处，而涣星殿仅次于九霄殿。
千雪一落脚，远远便望见有大片的洁白探出墙头。
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。
直到她吱呀一声推开高大的院门，一望无际的梨花林子跃然于眼中，她才省起早在梦里，她便来过这么个地方。
黛色身影怔在原地。
如桃花的眸子放眼一扫，便扫到殿门前的石桌上落了许多花瓣。
而近旁，一身玄色衣裳的肴光一如几万年前那般，颓然依在花树之下。
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缓缓近了，肴光悠然睁眼，瞥见天君天君正站在他面前，居高临下地将他望着。
轮廓分明的脸庞一侧，便见千雪立在花雨之中。
“你来了。”他淡淡一笑。
络桑咳了一咳，却先她一步道：“没错，我夫人来了。”为配合他这话里的诚恳，手还不忘握着她肩膀捏了一捏。
肴光先是一怔，然后笑容释怀：“她自然是你夫人。”
天君天后如空气站了半晌，终于忍不住。“络桑。”天后咳了咳：“你要见的人本宫也让你见了，这天书是不是也该改一改了？”
“我还有话想同她说，还请天君天后行个方便。”肴光蹙眉，模样甚忧国忧民。
天后凤目瞟了眼端端躺在他身旁的神笔与天书，有些犹豫。
“半柱香的时间便好。”
“我不准。”络桑紧接着道。
“既然天君天后并在意三界苍生，那我也不用……”
“好！”天后眸子一敛，沉声道：“半柱香便半柱香。”说罢转身欲走。
“还有护卫也撤走。”肴光头也不抬。
“你——”天后回头：“给我撤！”使了个眼神。
其中一个护卫明她话里意思，便将手贴在门上似乎做了个什么后，跟着撤了。
一群人行至院子门口，天后猛然回头：“肴光，若你敢戏弄本宫，可别怪本宫心狠！”尔后鎏金的袖子一挥，扬长而去。
“罢了，我去外面等你，不过你要答应我，这是最后一次。”络桑竖起食指。
她笑：“好。”
院门吱呀一声关了。
“千雪。”肴光遥遥抬手招了招：“过来，让为师好好看看你。”
她看着他，一步一步。
脚底犹如拖着巨石。
看着他的剑眉星目倏忽变得和善，一切仿佛突然回到了几万年前。
终于，她讷讷走到他面前，跪了下来：“师父……”
“你终于长大了。”他缓缓伸出手，摩挲着她头顶的发丝，笑道：“为师甚想见你一面，奈何被软禁在此，不得已才出下策，如今知道你安好，为师也就放心了。”
她仿佛小女孩一般眼睛一酸，淌出泪来：“师父你都记起来了？”
“嗯。”他点头。
大概坐得有些发僵，他挪了挪身子，坐得笔直道：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身世吗？我现在就告诉你。”
她却抬手拭过脸颊泪水，摇了摇头。
“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？”
“不是。”她仍摇头：“我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了，原来我不过是你用天书上的书页画给蓝衣的一幅画罢了。”
“你怎么会知道？”他一怔。
她继续摇头：“我也不知。”
堂前有清风，花落如清雨。
肴光默了一阵，想不出原因。“那……”半晌，他才淡淡开口：“你可知我为何总是将你藏起来，不让你提及身世，最后还要杀你？”
她止了眼泪，双手叠于腿上，茫然地摇了摇头。
“天书写尽人的三生三世，不可多一页，也不能少一页。可我却撕了一页画了你，且不说天族不允许你这样的存在。而是你本身就是天书的一部分，倘若你下凡，一定会将天书改得一塌糊涂。所以你才会将掌乐的转世克死，我本想将你杀了以保自己周全，可是我做不到，最后只能带着天书和神笔跳了往生井以护你周全，那时我以为会死，可结果却阴差阳错……”
后来他说了什么，她却听不清了。
只觉得心里猛地一痛，犹如针扎。
原来他一直都疼她爱她的师父。
原来她竟这样在意她。
原来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来。
而她那时竟还可笑地想找他报仇。
“师父，我于你有愧啊！”她回神，扑进他怀里。
抽噎了半晌，却被他缓缓推开，像是即将要发生什么一般，蹙眉叮嘱她道：“等会你便走吧，走了以后再也不要上九重天。我这天书被人改过了，已经写不了天命了，天君天后应该不会放过我，不过也罢，活了那么多年，为师活够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她错愕。
正兀自惊怔，门忽然砰然一声开了。
“你们谁也走不了了。”天后冷冷踏入，华贵的黄袍逶迤拖地。
身旁的护卫朝她点了点头，慌忙躬身跑进殿门之下，从门框上一阵摸索，摸出个耳朵安回自己脸旁。
“本宫防的是你们逃跑，却没料到竟连你也敢戏弄本宫，来呀，给我全部拿下！”